克苏鲁神话

洞中兽

The Beast in the Cave  译者:白苹果


前注:Lovecraft在1904年春季之前打出了此文的第一篇草稿,在1905年四月21日最终完成此文。他没有亲身进入过洞穴,因此在省公共图书馆恶补了几天故事发生地(肯塔基洲的猛犸洞穴)的背景知识。对于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人来说,这篇故事已经超出寻常的棒了。无论如何,在这之后,Lovecraft重写了旁白中一些在发表中会显得怪异的部分。在目录上他提到过这是Tale of Terror(“Period-Modern”)系列的一部分。Varant于1918年六月首次发表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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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恐怖的、逐渐渗入我脑海中的可怕臆想——尽管困惑的意识并不愿承认——已经成为了糟糕的现实:我,迷路了;我完全地、绝望地迷失在广大、迷宫般的猛犸洞穴腹地。即使竭尽全力向回看去,我的视线也抓不住任何能够指引出口何方的标志。我的逻辑不容置疑地告知,我已彻底失去了在外界的美妙日光中眺望那些优美的山脉和峡谷的希望。是的,就如同我学习哲学的时段一样,我从自己不为所动的人格里得不到任何满足;尽管经常读到受害者们在这种情况下发狂的记录,我自己只是在意识到自己的迷失之后静静的站着,没有其它感觉。

    我的所为或许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研究,但这也不会让我失去镇静。我思考着,如果这恐怖又美丽的洞穴就是我的葬身之所,那它对我而言和教堂地也没有区别。因为这块地方代表的更多是宁静,而非绝望。

    能够确定的是,饥饿而死或许会是我的命运。据我所知,有些人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逼向疯狂,但我认为这不会是我的结局。我的灾难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自从在向导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离开观光团,我在洞穴里无人涉足的道路上已经漫游了一个小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辨认出来弯曲随意的道路了。

    火炬已经开始熄灭,很快我就将被地球深处的浓重黑暗吞没。我站在闪烁不定的光线中,开始愚蠢地构想死亡的细节。我记得曾经看过的有关肺结核病人的记录。他们搬迁到这个巨大的溶洞中,试图从地下世界有益健康的空气,恒常稳定的温度,以及平和的安静中得以康复。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怪异和迅速的死亡。我在和观光团走散之前曾看到过他们搭建的破烂居所的残骸,同时也思考着在这种巨大静寂的洞窟中观光对我这种健康人造成了怎样超自然的影响。

    在我火炬的最后一丝光线没入黑暗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摸索过了每一块石头,而没有任何东西昭示着逃离。我鼓动肺部的所有空气,发出一连串的喊叫,无望地期待声音能够吸引向导的注意。即便是这样,我心里却深信着我的喊叫毫无目的,这声音被黑色迷宫中数不清的墙壁放大、折射,最终只会传回我自己耳中。尽管如此,当听到洞穴里接近的轻巧步伐时,我的注意力还是一下被集中了过去。我的救赎来的如此之快吗?我的所有可怕臆想都不会发生,向导注意到了我的缺席,跟着我的脚步来到了这个石灰石的迷宫中找我吗?当这些愉快的想法挨个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我再次发出新的喊叫,以便我能更早被发现。但下一刻愉悦就变成了恐惧:我的耳朵一向敏锐,现在被洞中的寂静打磨的更加尖锐。我听到的脚步,根据我有限的知识,让我感到恐惧而措手不及:这不是任何一个凡人能发出的。在这个地下的领域,穿着靴子的向导发出的声音应该像尖锐轻快的敲击声。而这些脚步轻巧而机灵,就像某些猫科动物一样。而且,有时,当我仔细倾听的时候,我能听到四个爪子落地而不是两只脚。

    我现在确定我的叫喊声一定是唤起和吸引了某种野生动物,也许是偶然被困在洞穴里的山地狮。也许主给我选择了一种比饥饿更加迅捷与仁慈的死法。尽管如此,我的胸膛里翻搅起一直未能被压抑的自我保护的意识,虽然,即使逃离了这次的灾难,等待我的也只有更加糟糕和漫长的死亡过程,我依旧不愿这么快地放弃生命。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考虑到来访者并无恶意的可能。于是我安静下来,寄望这未知的野兽会因为失去声音的指导而像我一样迷失方向,只从我身边擦过。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期望,因为那奇怪的脚步声坚定地前进着,那只动物显然已经在空无一物的洞穴里锁定了我的味道,经过漫长的跋涉才来到这里。

    现在我必须准备应对黑暗中未知的、凶狠的攻击,因此我将四周都围上这一区域中能找到的最大的石头碎块,两手各抓了一块以作即时之用,然后等待无以逃避的悲惨结局。此时那可怖的脚爪声音已经靠近。当然,那只动物发出的声音在某种意义上有些奇怪。大多数时候,脚步声听上去像四足动物,前爪和后爪交错地落地,但我也偶尔能感觉到它在移动中只用上了两只脚。我开始好奇我即将遭遇的是哪种生物。我想,无论是谁,它在进入溶洞之后已经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价:一生都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毫无疑问它食用洞穴里的盲鱼、蝙蝠和老鼠,偶尔也能吃到随着格林河水漫游进来的普通鱼类。我忽然又想到,即使我能成功杀死我的敌人,我也永远不会看到它的样子,因为我的火炬熄灭已久,而身上又没有任何火柴。我脑中的紧张已经变成了恐惧。邪恶的黑暗如实质压迫在我的身体上,而我失控的想象力又从中幻化出一个个可怖的影子。接近,接近,可怕的脚步声在接近。我想尖叫,但即使尝试也可能根本发不出声音。恐惧把我钉在了原地。我甚至怀疑在时刻到来之际我的右手是否仍有能力扔出弹药。现在,稳定的啪嗒、啪嗒声仅有几步之遥了。非常近了。我能听到动物明显的呼吸声。尽管处于惊恐之中,我意识到这只动物在经历长途跋涉后应该已经精疲力尽了。寂静忽然打破。我的右手在我一向信任的听觉的指引下,全力扔出了它握着的尖角的石灰石,向黑暗中发出声响的那点打去。石头几乎击中了目标,因为我听到那东西起跳后落下,在那里静止不动了。

    重新锁定目标,我扔出了我的第二发弹药,这次我欣喜地听到了那个动物被击中后好像彻底倒下的声音。它似乎是面朝下就倒在那里不动了。放松感流遍我的全身,我向后靠在墙上。但呼吸声还在继续,沉重的进气和出气声提醒着我,我最多只是使这只生物受了伤。现在促使我检查那只生物的冲动完全消失了。一种虚浮、可怖、恐惧的感觉终于进入了我的脑海。我既没有接近那只生物,也没有继续攻击以杀死它,而是以一个疯狂的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全速向我来的方向跑去。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响,或者说是一系列规律的声响。那是一串尖锐的、有金属音色的敲打声。毫无疑问,这次是我的向导。我在广阔的穹顶上瞥见了微弱晃动的影子,我知道那是接近的火炬的反光,于是我跑向火焰,一路上又喊又叫,发出欣喜的号泣。在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躺在向导足前的地板上,抱住他的靴子,嘴里喋喋不休地胡乱说着一些句子,描述着我遭遇的恐怖故事,而此时我的听众对我的叙述则不置可否。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回复正常的意识。向导在队伍到达洞穴的入口时注意到了我的缺席,从与我最后一次交谈的地方找了四个小时才找到我,而这一切都是他在直觉下做到的。

    当他稍微有点明白的时候,我被他手持的火炬发出的光线所鼓舞,开始好奇我在片刻之前才在黑暗中伤害的奇怪动物。在光照下应该能清楚地确定我的受害者属于何者物种。在他的陪伴下,我追溯着我的步伐,回到了我恐怖经历发生的地方。很快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比闪烁的石灰石还要苍白的东西。小心地接近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因为它比我们两个见过的任何奇特生物都要怪异。它是一只大型的类人猿,也许是从怪异展览逃出来的。它的头发比雪还白,是被洞穴里长久笼罩的黑暗所漂白的,但也不可思议的细,一直垂到肩膀。身体的大部分都没有毛发。因为它面朝下躺着,我们看不到它的脸。它的肢体很规律,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它有时用四只脚而有时用两只。它的手和脚看上去都没有抓握能力,末端长着指甲一般的爪子,而且和这只动物的余下部分一样是白色的,我猜这是因为长时间的洞穴生活造成的。它看上去没长尾巴。

    它的呼吸变得非常微弱,向导拔出他的枪,很明显是要终结这只生物的痛苦。但一个声音使武器落在了地上。这声音非常难以描述,它不像是任何猿类动物应该发出的,我怀疑这声音的怪异是因为这只生物已经在全然的寂静中生活了很长时间,而进洞穴后第一次受到光亮的刺激才会出声。被我认为低声的自语的声音继续着。这只动物全身抽搐着,手爪痉挛,肢体收缩。它的身体猛然翻转过来,脸正朝着我们的方向。一瞬间我被他的眼睛惊吓的如此严重,以至于忽视了其他的部分。他的眼睛是浓重的深黑色,与惨白的头发和肌肤形成了扭曲的对比。如同其他穴居动物一样,它们镶嵌在脸部的轮廓里,虹膜褪去了颜色。当我仔细观察时,我发现它的脸比一般的猿类更加平整,也有更多的毛,鼻子几乎退化了。

    当我们与它对上目光时,它的厚嘴唇张开,一些声音从里面发了出来,然后这只生物在死亡中得到了它的安宁。

    向导紧紧抓住我外套的袖子,他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火炬的光线也在颤抖,在四周的墙壁上投下奇怪的、移动的影子。

    我牢牢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我恐惧的眼神盯着前方的地板。

    然后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叹、敬畏与同情,因为那个身影发出的、在石灰石中折射的声音告诉我们一个美妙的事实:这洞穴里的被我杀死的奇怪野兽是,或曾经是,一个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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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员,你san值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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